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應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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應憐

黛玉一時無言,半晌了還是只搖頭:“不過是錯眼看錯罷了。”

迎春追問:“看成什麽了?”

黛玉猶豫了一會兒,才強笑道:“那花樣看著倒像是我母親以前一套繡花樣子裏的。”

迎春再追問,總算把事情搞清楚了。

她的賈敏姑姑有著一套名為“百花集”的繡樣兒,她身子不太好,繡不動,就拿給黛玉玩,順帶認花樣兒當啟蒙。因此黛玉知道。

因賈敏曾感嘆過,繡花樣有幾個不知道到哪去了,怎麽都找不著。百花集這一套又全是一種風格的,因此黛玉見著迎春手上的夾竹桃花樣,就詫異了一回。

誰曾想就被迎春察覺了。

迎春搞明白了,把碟子往黛玉那一推,笑道:“你吃吧。”又說:“這也不是什麽大事,花樣是母親給我的,回頭問問來頭就好。”

黛玉也一笑:“的確。”

黛玉拿了山藥紅棗糕,慢慢咬著。糕點入口即化,軟糯宜口,甜味又只有一點點。雖然不是充斥口齒的美味感,卻別有一番風味,讓她忍不住吃了再拿,拿了再吃。

迎春也陪吃——總不能看著人吃吧?一會兒竟就消滅完了。

剛吃完不好就睡,迎春叫鸚哥進來,囑咐道:“老祖宗那的東西好,只是我們離及笄還早,有時候難免想吃點別的。貼一點銅錢從廚房多拿一點,也無妨的。”

鸚哥是老祖宗指的,聽這話無從駁起,再想黛玉的確常常弱到吃不下飯,便答應了,心裏估量著要不要和老祖宗單獨提一嘴,讓老祖宗再關照些。

廚房裏的那幫人……也是會捧高踩低的!

黛玉也答應了,無關其他,實在是飽腹又不油膩惡心的感覺實在是太幸福了,讓她想適當堵住自己的玲瓏心眼。

廚房裏的那點碎嘴……本來也不會碎到她跟前。

兩人拿了書看,論一陣後,就合一張床睡了。

睡前,黛玉忽道:“二姐,你等下是會去大伯母那吧?”

大伯母指的是邢夫人,迎春已經有點困意,“嗯”了一聲。

黛玉道:“說來慚愧,來府中這許多天,我都沒去偏院當面拜見過大伯伯,想著待會兒姐姐能不能帶著我去拜見則個。”

迎春道:“可以。”

她心下原有些詫異,小睡一下,醒後卻就想明白了:黛玉只在入府的時候有四處拜見過,後來養在賈母院中,平常沒個由頭,也不好單往偏院去。

迎春醒的快,黛玉卻睡得昏沈。她輕手輕腳起來,獨自翻完小半本書後,讓鸚哥進來叫醒黛玉。

鸚哥猶疑:“姑娘難得能睡好,就讓她睡著吧。”

若黛玉沒說要拜見大老爺,那迎春也由得她睡。但既然說了,現下也就到要準備去偏院的時候。

迎春略想一想,就說出道理來:“下午睡成這樣,晚上又要怎麽睡呢?”

鸚哥差點就想說出“林姑娘晚上本來也常常睡不好”的話來。虧得黛玉已經被吵醒,她忙咽下話,去伺候黛玉起身。

鸚哥——未來的紫鵑在內心暗嘆著想著。

林姑娘往常在家庭簡單的林府裏生活,這幾個月在碧紗櫥裏睡,外頭睡著賈寶玉,隔壁睡著老祖宗,實在是太擠挨了,睡不著也是常理。

鸚哥知道,她更知道這種話不能說,她自己究竟還是賈家的奴才。

司棋繡橘也進來,都收拾齊備了,就往偏院去。

秋意漸濃,太陽實在沒什麽威力,迎春就沒讓拿傘。兼出抱廈後她們專繞樹木蔭郁的小路走,到了偏院後,更是連小路也不消繞。

一路走完,懼午後日頭的黛玉都神采奕奕。

迎春不免介紹兩句:“這裏是花園處隔斷出的一塊院子。”黛玉第一次來時便瞧得明白,心中有數,頭點了點。

迎春又道:“這原是榮府舊園,現下的其他院落,俱是後來擴建的,因此景色與別處不同。”黛玉才恍然。

她原也疑惑過,二房居正,大房反而住偏院的緣故。只是無人可訴,也終究與自己這個客人沒有切身聯系,於是漸漸撇至腦後。現下卻得了答案。

迎春說完,也心下感嘆:幸虧邢夫人閑著無聊什麽閑話都和她說,不然她還不知道該怎麽介紹這個院子呢……

王善保家的已在屋門口候著,見黛玉也在,多看了迎春一眼,紋風不動,只道:“夫人已經在裏頭等著了。”

迎春只略微一頷首,帶黛玉進去了。

黛玉第二回來偏院,不免又暗自留心。見屋內姬妾明顯少了,更多正經侍候的丫鬟嬤嬤,行動中也更整肅。

未等兩人行禮,邢夫人已經命免了,扶起迎春道:“聽說早上你去薛王氏那吃午飯,現在累不累?難為你特地過來。”迎春道:“這本是我的本分,哪裏有不來的道理?”

雖然迎春之前都是窩屋子裏當大家閨秀,但自然也不會有人嗆她。

侍女們有條不紊地上茶並糕點幹果,然後退下,俱妥帖無聲。

邢夫人命二人坐下,這才問黛玉所來何事。黛玉起身答了。

邢夫人剛想冷笑,餘光瞥見神色溫柔的迎春,不由把怨氣收了,只道:“老爺一向無事忙,眼下又不知道在哪呢。姑娘的好意我知道了。”

黛玉也沒惱,只垂目道:“那我不叨擾您,先回去了。”

邢夫人不免又要噙一分冷笑,迎春忙攔著,道:“哪有什麽叨擾不叨擾的?坐這也就是閑著聊天看書,繡點花樣,難道還有什麽機密大事要你躲的麽?”

黛玉本就是顧慮到邢夫人母女之間關系篤厚,她作為外姓親戚有幾分尷尬,又有思念亡母之心,這才想先離去。

眼下迎春出言挽留,邢夫人瞧著也有不高興。

黛玉略一思量,就順著迎春的話留下了。

不過她畢竟自認處境尷尬,並不敢說笑,只偶爾附和兩聲。

迎春便漸漸把話題往吃上靠攏,她想著民以食為天,每個人都能說出東西的。

而黛玉卻聯系到自己在賈府並不甚習慣的飯菜,不由也聽了進去。

說來賈府裏的吃食說好也好,說不好也不好。

按他們這些往常得到賈母那用飯的,飯菜的口味便隨了賈母,賈母的口味不至於重口,但也能讓不習慣的暗地裏受苦頭。

更別說腸胃不康健的,好好食補且不能夠,還得在長輩的重重目光下咽下自己應該吃完的飯菜。

迎春分析著,就說道:“大廚房的臉面大著呢,尋常小門小戶還能開個小竈,我們這種大地方,想吃點新鮮爽口的,還得看廚房的臉面。”

邢夫人笑道:“原來你巴巴說這麽多,就是嘴饞了!我這有小廚房,你想吃什麽,盡管說來,我給你開小竈。”

迎春一樂,她倒是忘了,偏院裏自帶小廚房。

也難怪,她上輩子就沒怎麽踏足過偏院……

心下一臊,迎春反思自己上輩子的渾噩,不免又笑道:“我不僅想給自己開,還想連著黛玉妹妹的這份,也向母親討個恩典。”

邢夫人一挑眉,腦裏剎那就跳出些諷刺刻薄的話,可轉念一想,黛玉是有心再向他們大房老爺請安的,就容了迎春對她的照拂。

心態一變,邢夫人便也有幾句話要和黛玉說。

原先是覺得關系遠,空口無憑說這些話無端惹人嫌,便少說少錯。女兒和林姑娘關系近,那她也自覺和林姑娘叮囑幾句。

“原不是我多心,”邢夫人語重心長,“是藥三分毒,你度著自己身體如何,丸藥能斷便斷。平日生活也經心些,寧願得罪不相幹的人,也要把身子養好,不讓自己氣著了。”

如此熨心的話黛玉先前沒能聽得,眼下感動不已,念了幾聲好。

邢夫人想起賈赦對林姑爺的推崇,又笑道:“你畢竟有心,我晚間見到老爺了,讓他拿點外頭好的燕窩出來,你就當零嘴喝著。”

黛玉想感謝,可平素伶牙俐齒的她咽下臉憋的紅了,還想不出什麽話,能說出自己的謝意來。

剛想落淚,迎春道:“這種尋常的事,你別哭啊。”

因計劃從賈赦的私房裏拿錢買燕窩,因此邢夫人並不如何心疼。

但……尋常的事?女兒啊,你是不是對長房餘下的錢有誤解?

黛玉終究忍不住要哭,偏鴛鴦尋了來,語氣輕快道:“原來姑娘在這,勞奴婢好找。”說著隱晦地瞧了邢夫人一眼,“寶二爺現在在老祖宗那尋姑娘說話呢。姑娘可有事麽?”

邢夫人淡淡道:“無事。”迎春也道:“你去罷。”

黛玉再坐了幾息功夫,收拾好了心情,才起身道:“我這就來。”

待黛玉瘦弱的身軀遠了之後,邢夫人才冷笑著瞅了迎春一眼,道:“林家前程再好,現下也只是個說不得話的巡鹽禦史。你為何待林姑娘如此上心?”

迎春心道,上輩子冷眼旁觀著,賈府裏也就林姑娘值得結交。

自然得換種理由。

“近日偶有聽到些說林姑娘嬌貴的閑話,我想著,榮國府也是四王八公傳下來的,府裏的姑娘也是嬌生慣養的。”

——降等襲爵後榮國府已經失卻了昔年榮光,但不妨礙迎春現在把榮國府往好了誇。

“那些奴仆侍候我們後,還嫌林姑娘嬌貴,難道林姑娘還是皇親國戚不成?自然不能夠,那就只能歸結為賈府待林姑娘……金玉在外,敗絮其中。”

邢夫人淡淡“哦”了一聲,“和我們又有什麽相幹呢?”

“一方面,黛玉的確不壞,平日玩笑時也能契合,值得深交。”

迎春說完後,猶豫半晌,思量話語如何說明。

邢夫人冷笑一聲,追問:“另一方面呢?”

迎春垂眸:“單是林姑爺,原就足夠讓黛玉在賈府無憂無慮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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